人群中央,躺着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说是尸体倒不如说是尸块更为恰当。死者整个身体像是被野兽啃啮过一般,碎得七零八落,没有一块是完整。四肢纷纷从身体脱离,断成几截,头颅也自顾滚到一边,冷眼旁观着往日与自己紧密相连的各部分。

就算头颅脱离了血肉模糊的躯干,它的样子也并不好看。半个脑袋凹陷进去,赫然是被重物敲打的痕迹,一个奇怪的印记挂在那断头的额间,像是牛头,又像是鳄首。

尸体旁边,武当一行面色发青,尤其是为首的希声,紧抿着双唇,锐利的目光不时在众人面上划过,饱含警惕与怒意。

“发生何事?”

众人转过视线,只见岳沉檀三人徐徐行来。有人立刻迎上去道:“哎呀岳少侠,你们可算来了。昨天大伙好不容易从洞里爬出来,想着过一夜再上路。没想到这一大早起来,又死人了。”说着,声音降低了几分,“这回死的,可是武当的人。”

岳沉檀来到希声身边:“希声道长,节哀。”

希声冷冷点了点头,语气不善道:“昨日少林与太冲两队人马已经先行一步,不知阁下三人为何姗姗来迟”

言下之意,已是把他们三人视作了嫌疑人。

岳沉檀正欲开口,贾无欺按了按他的肩膀,腆着肚子向前几步,笑嘻嘻道:“我说希声道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昨日情况险恶,要从那洞中逃出自然要花不少功夫。你们武功高强,从那洞里脱身自然是小事一桩,可你看我这身板,要从那么高的洞顶爬出去,实在是不容易。”说着,他还向众人展示了一下他笨重的身躯,然后指了指岳沉檀二人道,“我能从那里逃出来,多亏了岳小哥和薛小哥,要不今日你们恐怕都见不到我了。昨日他二人助我逃出后,天色已然不早,我又怕路上遇到什么凶禽猛兽,黑夜之中岂不更难以招架?于是便说服他俩跟我一同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先凑合一夜,等天亮了再上路。”

他说完,只见一个咳嗽得不能自已的病秧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正是辜一酩。这人眼下青黑,一副羸弱之态,很容易让人放下提防之心。他对希声略一施礼,道:“伍兄所言非虚,小可本与伍兄一同入洞,只是那洞崩塌得突然,我二人便被人群冲散。我们入洞较晚,洞顶崩塌时也还在洞口一带,道长一行那时想必已深入洞腹,从洞中脱身后没看见他们也属自然。我也是多亏帮众兄弟帮助,才勉强追上了大部队。”

众人本来就对岳沉檀三人没什么怀疑之心,全是希声一人草木皆兵,把久未现身的三人视作了怀疑对象,这下听完两人的话语后,更是彻底相信这迟来的三人是清清白白的。

希声一看众人的表情,也知道自己的怀疑有些站不住脚,冷哼一声,他冲岳沉檀道:“早就听闻岳兄助公门破获一起大案,断案能力必然非凡。我派中横死的兄弟,就靠岳兄来还他公道了。”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岳沉檀神色不变,只是静静驶到尸体身边,端详片刻道:“尸体可有人动过?”

“我们移动过。”一个小道士应道,“我等只是看玄诚师兄死相惨烈,把他的尸骨拼凑完整罢了。”

“颅骨被重物击碎。额间的印记,”岳沉檀目光一凝,“是龙纹。”

“龙纹?”

此话一出,大家开始议论纷纷。身为武当弟子,面容上当然必须干净素洁,不能刻有奇怪的图案,如今出现在尸首上的纹路,极有可能是凶器留下的痕迹。既能将颅骨敲得粉碎,又会留下龙纹的武器,这江湖上并不多见。

“我想到了,是龙头拐!”有人喊道。

“不是一般龙头拐。”辜一酩接过话头,悠悠道,“寻常龙头拐,龙头极小,或者只是寻常拐杖杖首刻有夔龙纹。这根龙头拐,龙头不仅不小,且雕工精细,以至于虽是印记,龙须却也根根分明,看得清楚。而且从颅骨的损伤来看,凶手只用一击,便将半个颅骨彻底击碎。有这么强的内力,又使得是这么一根龙头拐的人,江湖上好像没几个。”

他并没有立刻点出凶手的身份,但这已经足够。昔年靠一双利眼和一根精铜龙头拐行走江湖,令不少武林豪杰拊掌称赞的人,姓穆,名千里。

正是于震远镖局中身死的人称“神眼”的锦衣老者,穆千里。

可是穆千里已经死了,死人又怎么可能再杀人?每个想喊出穆千里名字的人,在开口之际,又都把这个名字默默咽回了肚子里。

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脑子,比如铁鲨帮那个姗姗来迟的胖子。

“乐兄说的,莫不是江湖人称‘神眼’的穆千里?”贾无欺作恍然大悟道,“这可奇怪了,之前那少林小哥是死于方破甲的银梭之下,现在这位武当小哥又是死在穆千里的龙头拐杖下,难不成,这六凡山中真有鬼不成?”他说着挠挠头,“可这说不通啊,按理说,佛门圣地,清净无尘,又怎么会有鬼怪出来呢?”

“若不是有真鬼,那便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希声站在一侧,冷冷道,“我倒要看看,这六凡山中,究竟还有什么古怪。”

“道长好胆量!”贾无欺拍掌道,可惜希声白了他一眼,并不理会。

“道长还是小心些。”薛沾衣站在岳沉檀身侧,不阴不阳道,“事出蹊跷,岂知不是装神弄鬼而是神魔天罚呢?”

混江湖的人,干干净净的没几个,谁的双手没粘过几滴血呢?薛沾衣此话一出,不少人回想起自上山后发生的一幕幕情景,都感觉背后一凉,冷汗直下。一时间人心惶惶,无人敢出声。

希声看着众人畏畏缩缩的表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重重地哼了一声,振袖而去。贾无欺和辜一酩对上视线,朝对方挤了挤眼睛,没想到却被对方不轻不重地瞪了一眼。

贾无欺转转眼珠,难道他什么时候又得罪师兄了?

看着辜一酩转身而去的背影,一个凉凉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在看什么?”

贾无欺侧眼一看,岳沉檀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身边。

“没什么,就看着希声道长的模样,似乎还在生气。”贾无欺道。

“他生气,与你何干。”岳沉檀面色冷肃,语气淡淡,“何必自寻烦恼。”

“岳兄说的是。”贾无欺从善如流,推着岳沉檀的轮椅跟着队伍行进,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岳兄,你对你师弟了解多少?”

岳沉檀微微一顿:“比你只少不多。”

这意思是,了解自己比了解薛沾衣多,还是不如自己了解得薛沾衣多?不管哪一种,都让贾无欺的心情变得不错。

他正对着岳沉檀后脑勺偷笑了一笑,然后正色道:“那岳兄可知他平时是否敬天地敬鬼神?”

依他之见,那薛沾衣就是个混不吝的妄人,管你什么天地鬼神,遇佛杀佛遇魔杀魔,天不怕地不怕。

岳沉檀听他这么一问,眉头微蹙,片刻后舒展开来,平静道:“据我所知,并未。”

“哦……”贾无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飞沙走石,白骨遍野。

翻过一座山头后,贾无欺一行看见的便是这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