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沉檀眉头微挑:“哦?”

“正所谓严师出高徒,这个玉不琢不成器……”

贾无欺挠挠头,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说,岳沉檀却已了然道:“看来你确实深有体会。”

“这个自然,爱之深责之切嘛,打着打着就习惯了。”说罢,贾无欺好奇地看他一眼,“你可别告诉我,从小到大没挨过揍。不过,”他歪头一想,“你的师父师伯都是得道高僧,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揍人呢。”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这些高僧大能揍人,可是一边揍一边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看着他乐不可支的模样,岳沉檀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样的心情对他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他心头一动,原本沉静持重的姿态终于松动,露出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贾无欺见他不气不恼,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口没遮拦的,方才只是说笑,对尊师可万万没有不敬之意。”

岳沉檀见他局促的模样,轻叹道:“你如今倒也知道何为收敛了。”

他这话来得没头没脑,贾无欺茫然道:“你这话是何意?”

“你可记得初见之时,你同我说的话?”

贾无欺摇摇头,岳沉檀目光倏地一冷。贾无欺立刻又补充道:“咱们初见时说过不少话,不如你给我点提示?”说完,十分真诚地对岳沉檀眨了眨眼。

岳沉檀无视他表情丰富的脸,垂眸道:“你那时说,‘你的道与我无干,我的道你也毋庸置喙’,可还记得?”

“咳,”贾无欺清了清嗓子,“那时与你不过点头之交,我又惯是个恣行无忌的性子,见你总是一板一眼,总觉得你道貌岸然装模作样。这一看不惯,自然就免不了肆言几句。如今,”他斜觑了岳沉檀一眼,见对方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模样,便继续坦白道,“我知道你本性如此,和武林之中那些假正经的沽名钓誉之辈不同。况且朋友相交,贵在心意相通,你有此性情,定然不喜那颠狂恣肆之徒。我既知晓,又怎会放任性情,惹你不快。”

他说完,目光定定地看向岳沉檀。本以为对方即便不露出颇为感动的表情,也多多少少会露出些笑意。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听完他的话,对方的表情非但没有缓和,连眉头都蹙了起来。

岳沉檀沉默半晌,才低声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他停顿了片刻,抬头看着贾无欺,语气复杂,“在我面前,你无须收敛。”

他的目光深沉,似乎饱含着千言万语,那珍之重之的意味,排山倒海般地朝贾无欺压去。贾无欺仿佛陷入一片寒潭之中,本应冰冷彻骨,他却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斥着暖意,让人忍不住想就此沉溺下去。

“好……”贾无欺听见自己无意识道。他还来不及理清翻涌而起的千思万绪,却出于本能的应了对方。

他答得恍惚,却未察觉岳沉檀说完之后,脸上的神色也颇不自然。像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十分不妥,岳沉檀又干巴巴解释道:“慧能法师有云,‘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你若一味克制,反倒有违天理了……”

贾无欺听到这话,突然噗嗤一笑,打趣道:“怎么,我不过是收敛克制一下,这就天理不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岳沉檀脱口道。

“哦——”贾无欺故作恍悟得点了点头,“是我误会岳禅师了。岳禅师可别着急,瞧瞧瞧瞧,这耳根急得都红了。”

岳沉檀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岳禅师,我悟性不高,以后就有劳禅师多给我讲经授法了。”贾无欺拿肩膀蹭了蹭对方的胳膊,继续笑闹道。

岳沉檀不去看他,只是兀自往一侧挪了挪身子,耳根愈发红了。贾无欺一看,更是心中得意,虽然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这满满的喜悦自得之情,究竟因何而起。

月华如练,夜凉如水。

龙渊山庄的客房中,一个少年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夜寒如此,他的额头却布满了汗水,滴滴冷汗从额上滑下,打湿了他颤动的睫羽。

他体内似有两股真气乱窜,时而如燎原之火将他身体烧得滚烫,时而又如□□冻得他瑟瑟发抖。巨大的痛苦让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恍惚。清醒时尚知自己身处何地,恍惚时却依稀看到一幅从未经历过的景象——

亭台楼阁,连绵起伏,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宫髻妇人,言笑晏晏,紫袍宾客,络绎不绝。忽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顷刻之间,雕栏画栋不复存在,只余下满目疮痍。凌乱的马蹄声、铿锵的兵戈声、凄厉的惨叫声、绝望的呜咽声,交杂反复着在他耳边轰鸣,其声之大,仿佛不将他灵台震碎誓不罢休。

“叮——”

一声清脆的风铃声突然传入他的耳中,他倏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若我今日不来,明年的今日,只怕已是你的忌日。”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少年人难掩惊愕之色向窗边望去,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已被推开,窗下的八仙桌边,赫然坐着一个人。来人身姿挺拔,头戴斗笠,笠边还围有一圈皂纱。晦暗之中,隐约能看见他双眉入鬓,眼角带煞,嘴角上带着一丝冷削之气。

“弟子知错,是弟子大意了。”少年人立刻十分恭敬地垂首道。

见他如此态度,来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意。他不笑时看上去冷峻无情,但是在笑的时候,却又令人觉得无比的和蔼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