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以前,常浩清绕了好久,犹如绕去一座原始森林一样,但是却没有了原始森林的韵味儿。而是,一股接一股的牛粪猪粪鸡粪鸭粪的味儿扑鼻而来,叫他难受。但是,他到了以后,朝里头一瞅,那儿有块指示牌。指示牌朝左,他往左走,边走,边寻匕首,划破杂草。

绕了一大圈儿,他踩出了一条野路来,然后,又瞅到了一个指示牌,说朝右,他右得朝右。他觉着,这是恶作剧,是么?!他叹了一口气,没辙,要是别人耍你,你也得受,因为你是一只扯线公仔,一根线紧紧拴在你的脖子上呢,人家一提,你得起身。久了,他绕了一公里。

终于,他眼前是一条独木桥。而独木桥的前端,却又没有路灯。他机灵,在车上寻好了一盏手电,正当他,一咬牙,朝前走时,发现脚下,那可是一条还算清澈的河流。他一闭眼,朝前头走,但是,枪子上膛的声音,在他脑袋后边儿响起。他一咬牙,但是,后头说别回头!

常浩清知道,自个儿的劫数到了头。而后头的人,亦知,他说:你把枪,拔出来。我知道你有,然后,用后脚跟踢过来。常浩清说:有事好好商量。他蹲下,将腰杆子上的枪,给放了下来,他本想反击,但是当他听到了约莫四五条腿发出的脚步声时,他的欲念立马给燃尽。

他果然,用后脚跟,一推,朝后头甩了过去。枪支好比一个玻璃球儿,滚了好几圈滚到了泥地上。后头的俩人说:甭回头,你走了了。还有,你记着,朝前走,你一扭头,我立马开枪!常浩清往前走,每走一步,他就能十分清晰地,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那是足踩板桥。

这条桥很长,少说,有五十米。他能用余光,在月光下,看到一丝丝黑影儿,其实,他每走一步,思想都在做剧烈的斗争。这儿很安静,安静得,河面上最清晰的声儿,那是好多只癞蛤蟆,正在田里交媾的声儿,叫得忒厉害;要么,则是地牛,在哇哇哇直叫。刚下雨不久。

常浩清紧张得很,活恁久,头一回恁紧张。他紧张,不是说怕死的紧张,而是他在犹豫。如果,他一翻身,朝着那条河翻下去,然后朝着岸边游,是很快的,不到十秒钟。他的俩眼,看得最多的,是俩护栏。这俩护栏,好像挺结实。他在心内在做小模拟,要是翻下去,咋样?!

他喘气着,这儿虽然时而刮风,但是他的额头却跟一块卤水豆腐一样,一挤压,便弄出了好多水珠儿来,然后哗啦啦地朝脸颊内滑落,从下巴滴落了木桥,再由木桥的间隙,滴到了河水那儿。那时,常浩清觉着,他有感触,他能感觉到,汗水是自个儿的,好比,一滴鲜血。

从额头,滑落到河水,却感觉到,有如断肢,有如死亡一样。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没有做完,但是,他的眼前,早已,是一条宽敞的泥路,而前方是一处硕大的仓库,像是废弃工厂一样,一股蔗糖的味儿扑鼻而来,夹杂着泥土的腥味儿。他顿时觉得,好比女人的那处似的。

挺阴凉,又挺阴暗的。但是,再朝前头走,他给热乎的,全是汗水。他深呼吸,终于,止不住地回头,他的身后,早已从俩枪手,变成了五个枪手,个个持有步枪,抵着他的脑袋,恍如随时放一串儿鞭炮一样将常浩清的脑袋打成了马蜂窝。他明白了,原来战胜他的不是枪。

而是好奇心,而是责任心。他想起了端木欣,然后毅然地一回头,朝仓库内走,俩脚已经沾满了淤泥。他走着,前头依旧没有路灯,但是月光是最好的路灯,愈走,愈明。他说不出话,喉咙要起痰,随口吐一下,人们的枪子立马同时上膛,他耍不了花样,他没有选择跑路。

他最后选择的,兴许,是死亡。他一进去,仓库果然不是一般的仓库,这儿到处都是腥味。更像是,屠宰场、刑场似的。果然,一盏聚光灯,在他脑袋上空荡漾着,他一睁眼,地面上全是干涸的血迹。看得出,这儿死过很多人,但是,一阵熟悉的音色,朝他的耳朵旁响起了。

他一抬头,那头说:兄弟,好久不见。如果我没记错,上次,你放了我一枪,害我中枪,这次,我在这儿呢,你好好瞅着,你寻我好久了吧?!常浩清一回头,脑袋,给嗡的一下炸开。且说卫民,当卫民急得跟一猴子要上树似的,恨不得,将脑袋抵着程潔儿脑袋要威胁她。

她说:你打死我吧!反正,你出去儿,你也活不成!卫民说:别吵!突然,卫民原本觉着,这下,转守为攻了,刚刚程潔儿差点儿要他老命,你说他不怕,但是生命这玩意儿好比高高举起的玻璃杯一样,你说不怕摔,无人会反驳你;但是,啪嗒一声摔下来,这辈子都黏不好。

这又不是壮丽!好吗?!但是,门外,竟响起了拍门声,闺女儿!话一出,卫民紧张的情绪,给这音色,转移到了门外,程潔儿说:哎!听得出,是父亲。卫民一个转身,将她的脖子儿给铐住,她动不了,然后拉上窗帘,沿着墙壁,踹她小腿儿一下,她便走。他怕狙击手。

父亲说:你在吗?!睡啦?!程潔儿强忍着啜泣,说:未睡哩?!咋了?!老人剧烈咳嗽了下,然后朝着地上,寻到了痰盂,吐出痰水来。他说:没事儿,糖尿病犯了,又吃了点儿酒水,现在头晕哩,不知道是不是高血压。你不是知道药在哪儿么?!你娘出去,说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