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清宫,安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绫玉进了宫中,衣袍上还沾着梅林里的泥印,眼睛又有些红红的,看起来分外狼狈。

“怎么现在才回来?”郑淑仪温声问道。

“奴婢在梅林里帮清宁宫的墨嫣姑姑剪梅,不小心摔了一跤,耽误了回来的时辰。”绫玉回话道。

郑淑仪搁下碗筷,起身走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是摔伤了,还是受欺负了,怎么还哭得眼睛都红了。”

“没什么,奴婢笨手笨脚的做事不好,被墨嫣姑姑训斥了一顿。”绫玉垂头回道。

郑淑仪抬手拍了拍她肩膀,叹息道,“好了,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午后还有事要忙呢。”

自始至终,对于她见皇后和靳贵嫔的事情,全然没有问过一句。

绫玉连忙跪了安,回了房中去换衣服。

可是一回了房中眼泪便不争气地又落了下来,这些年郑家待她不错,她不想做对不起主子的事,可是她若不做,她的亲人们就会没命。

她静坐了不知多久,有人在外面敲门道,“绫玉姐姐,娘娘要准备走了。”

绫玉连忙擦了擦脸上,快速换了衣裙,藏好了靳贵嫔给的那瓶药,方才打开门出去。

这是裕清宫第一次操办年夜宴,郑淑仪自是很多地方都亲力亲为,大殿的布置,菜单的甄选,酒水的安排,歌舞节目的编排都要一一过目。

只是,绫玉一心牵挂着宫外的亲人,做事也总是心不在焉,临到了年夜宴的当天,更是整个人都魂不守舍了。

“绫玉,你说你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做事频频出错。”

“奴婢知错。”绫玉垂头哽咽道。

郑淑仪敛目叹了叹气,道,“罢了,父亲昨日托人带话说有东西要给我,你带着腰牌出宫去一趟吧,记得赶在年夜宴之前回来。”

绫玉咬了咬唇,应声道,“是。”

说罢,起身接过腰牌跪安离去。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夜里就是年夜宴,要么今天晚上她帮靳贵嫔做事,用裕清宫上下换取家人性命,要么她什么都不做,等着母亲和弟弟妹妹丧命。

这两天以来,她一直在这两者之间纠结,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结果。

郑淑仪更衣梳妆,简单用了早膳便去暗香阁做最后的布置,以前跟乐府的人叮嘱到时候要表演的歌舞琴曲。

皇后唯恐绫玉会出差错,特意嘱咐了墨嫣借着帮忙到了暗香阁去盯着。

郑淑仪正瞧着宫人铺上新的地毯,看到桌上有人摆着的香炉连忙斥道,“这东西还不撤下去,钰妃娘娘现在有孕,这些东西还敢拿出来,不要脑袋了。”

郑淑仪说完,一侧头看到进门的墨嫣不由微微拧了拧眉,“墨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皇后娘娘放心不下,奴婢便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墨嫣淡笑道。

“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那墨嫣姑娘便瞧瞧,若还有什么安置不当的地方便直说,宫里一年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自然是要好好操办的。”郑淑仪宛然笑语道。

两人正说着,绫玉从外面快步进来了,面上却带着几分喜色,再没有前两日满面愁容。

“娘娘……”

郑淑仪望了望她,微微笑了笑,“回来了,跟我去偏殿帮着拿东西吧。”

“是。”绫玉连忙应声道。

“这里就有劳墨嫣姑娘照应着了。”郑淑仪说着,带着绫玉去了偏殿。

墨嫣躬身而送,眉眼间掠过一丝了然的冷笑。

郑淑仪一进了偏殿,绫玉掩上门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对着她磕头道,“奴婢谢娘娘大恩大德。”

她出宫去了郑家才发现,母亲和弟弟妹妹已经被救回来了,还有人安排保护着好好的。

郑淑仪躬身扶她起来,说道,“傻丫头,哭什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心里想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那天看着你戴着你娘的青玉镯子,我就猜想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你又不肯跟我说实话,我便只能让郑府的人去你家看看,这才知道了你娘她们被歹人绑架的事,所幸现在已经把人救回来了,你也能安心了。”

绫玉执意不肯起,不住地朝她磕头道,“娘娘大恩大德,绫玉一家无以为报。”

“好了,大过年的,你哭成这样子做什么。”郑淑仪将人扶了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现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

绫玉闻言咬了咬唇,既然家人已经安全,她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掏出袖中的药瓶道,“那天在梅林里,皇后娘娘和靳贵嫔娘娘给了奴婢这个东西,要奴婢要在今天的年夜宴放在钰妃的食物里,不然……不然就要杀了奴婢的母亲和弟弟妹妹。”

郑淑仪伸手拿过了她手里的东西,拿开塞子闻了闻,“现在你要怎么办?”

“家母和弟妹妹已经安全了,奴婢自然不能去害钰妃娘娘。”绫玉道。

郑淑仪将药瓶放到她的手里,望着她犹还泪意盈盈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绫玉,你应该按皇后和靳贵嫔说的做。”

“娘娘……”绫玉目光惊震地望着面前的人。

“我已经在南方给你家里置办了一处宅子和两个铺子,以后足够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生活无忧。”郑淑仪抚了抚她耳边的发丝,字字温柔地说道。

绫玉怔怔地望着她,她跟在她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这一切的言下之意。

她要她按皇后和靳贵嫔要求的向钰妃的食物里下毒,等到东窗事发再在皇上面前认罪说是皇后和靳贵嫔威胁她做的,皇上这么看重钰妃的这一胎,若是她们母子出了事一定不会轻饶皇后。

如此,便也就替她除掉了皇后。

夜色降临,宫中新换上的红灯笼次第而亮,显得格外热闹。

因着之前两日一直在书房处理折子,今日封了印夏侯彻过来的时候凤婧衣还没起床,他赖上床睡着一直到午后了才醒,下午下了几盘棋便快到天黑了。

直到快开宴了,才带着她前往暗香阁,却又在梅园又与皇后的凤驾不期而遇。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后带着靳贵嫔一同行礼道。

“免礼。”夏候彻点了点头。

靳贵嫔自然不能比皇帝和皇后还晚到,起身便悄然先带宫人进了暗香阁正殿,入席还未来得及坐下,殿外的太监便宣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钰妃娘娘驾到——”

话音一落,皇帝与皇后并肩入殿,圣驾右侧是一身水红宫装的钰妃。

皇帝与皇后入座,钰妃的坐席设在了皇帝的右侧,也就是以往宫宴上属于皇贵妃傅锦凰的席位。

皇帝让殿内诸人免礼起身,简单说了几句喜庆的话,便吩咐了郑淑仪开宴。

郑淑仪起身道,“皇上,嫔妾去看看御膳房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皇上,嫔妾也同去。”苏妙风跟着起身道。

夏候彻只是点了点头。皇后不动声色地欣赏着殿中的歌舞,听着边上帝妃二人温言软语的交谈,眼底掠过深不可见的寒意。

御膳房,沁芳在小厨房忙活着钰妃的膳食,为了不显得太过特殊,菜色也是与御膳房做的一样,听到宫人过来回报暗香阁已经开宴便吩咐了皇极殿同来的一名宫人看着炉上的汤,带着另一宫人跟随送膳的宫人一起去了暗香阁。

她前脚出去,绫玉便也从钰膳房过来,一推门进来道,“沁芳姑娘,钰妃娘娘的膳食……”

小厨房内守着的宫人连忙回道,“沁芳姑娘刚刚出门去给钰妃娘娘送膳了。”

“哦,去了就好,我以为她耽误了呢。”绫玉说着,在灶台附近转了转,瞧见炉上还炖着的汤道,“这汤怎么还没送?”

“这汤要再多炖一会儿才有味儿,等一会儿再给钰妃娘娘送去。”宫人一边切着菜,一边说道。

“沁芳姑娘的手艺就是好,这香炖得比御膳房里都香。”她说着拿着汤勺盛起闻了闻,捏在手间的药粉在衣袖的遮挡下,也顺利倒进了汤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