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古典音乐声暂停的那一刹,陈铭坚还在叨念着,天神,现在,不知是不是人一有了银纸,然后品味都骤然上来了好几个档次;要么,则是酒店愈做愈大,为了保持格调和规模的统一,不能单单地追求富贵,还得追求点缀,然后才有了古典音乐的说法,好比开胃的山楂。但是。

陈铭坚,怎的也没想到,在他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俩条人命,好比天空的星星,抬头一瞅,犹如一颗雨珠一样,哗啦啦地掉下来。止不住。这时,周监入来,气色还好,陈铭坚一看,一副标准的领导样儿,大腹便便,面无表情,戴着一副边框眼镜,给人威严,和气场。

他说:你好,小陈。他伸出手,一只耀眼的手表,叫陈铭坚不免露嘴一笑,然后二人握手。周监的手,骨架天生的小,但是后天的滋润,使得肉比骨要厚,一层厚肉包裹着骨骼,犹如一只小番薯。陈铭坚望着他的眼睛,隔着一块玻璃,思绪,却从眼前的一幕,转移到了回忆。

小四儿,曾在日记内说过,他喜欢,并带着恐惧地,和周监的手儿打交道。他曾经,亲眼目睹,周监和有钱佬握过手;亦曾经,看过周监的手儿,慷慨地从口袋内,取出好烟好茶,递给小四儿,那是恩赐,说得直白些,叫小费,奖励小四儿的严实嘴儿,直到小四儿乖妥下来。

小四儿生前,是他的司机,在监狱局入了档案。如今,又有一人,跟周监牵涉到了一块儿,好比一滩浅水上,互相斗争的王八,连陈铭坚自个儿都不免觉得好笑。周监说:小陈,咱们直入主题吧,我今儿来,只是想寻你唠嗑唠嗑,互相说一腔废话罢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吧。

陈铭坚说:周监,哪儿呢。要知,去年咱们市可以评定全国良好监狱典范,还得借你的力气,你才是辛苦了。周监一听,笑了,这话放一年前,他日日听,好比早晨都要饮水一样,成了习惯,无人说,他才觉着不舒服。周监吃了一口鱼肉,然后一抬头,饮下一口酒水入肚。

他这时,开始若有若无地说出一些话来,而陈铭坚,依旧蹭饭吃因为他肚饿。周监的话,叫陈铭坚,开始醒觉了。他说:我总感觉吧,如果一个地儿,单单靠公安局,这可不行。为什么呢?!因为,公安局,好比笤帚,好比一个垃圾铲,不停地扫垃圾,然后盛满下来装好。

公安局牛了,监狱局都得牛了才行。我想,这世道,没有人愿意管监狱局,才对吧?为什么呢?监狱局就是垃圾站,说白了,监狱局的人们,都是环卫工人。给垃圾分类、处理垃圾、回收垃圾,然后再创造出有利资源。你想,监狱局能少吗?所以我觉得,二者理应互相配合。

我始终坚信一句话,甭管内部,有多大的矛盾,有多大的恩怨。但是,一旦遇到威胁,在中国,尤其在官场,尤其是公务员,越应保持一致,枪口对外。这一点,才是公务员们须领会,须意识到的地方。啊,小陈,我想,这腔废话,口号,你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是吧?!

我今儿,想跟你说一个故事。在很久以前呢,一对兄弟,他们都得了尿毒症,急需换肾。寻了大江南北,只寻到了一颗匹配的肾,而且还是从母亲那儿给挖来的。而俩兄弟,只有一人,可是换到。因为条件不足,资金不足,谁换到,谁能活;谁换不到,那倒霉,唯有死了。

但是,这俩兄弟,怎的,去做选择呢?很简单,他们分别寻到了一张扑克牌儿,放到彼此的衣衫口袋内,然后,二人分别猜测下,对方放的,那是什么牌。如果,猜到了,并将这张牌给撕毁掉,然后便得到了换肾的资格,并且活了下去。小陈呀,我觉得,这故事,忒荒谬!

自古,有孔融让梨;而雏鸟,都有返哺之恩。你想想,人,连这等动物都不如?!亏人类天天吃牛羊肉,吃麻雀呢。陈铭坚听懂了前边儿的话,但是,却没听懂最后一句话。陈铭坚明白,一切都明白。他说:周监,不好意思。我,是警察,我当警察,不多,你知道我底细。

咱俩,明人不应该说暗话,对不对?我想,我的资料你查过,我有三年卧底的精力。而近日以来,我因为在公安局内,进行违规操作,接受过两次处分调查。如果没有这等记录,我想,今黑您不会找我大驾光临,是吧?那咱们打赌吧,谁起先寻到这张牌,谁就能,活下去。

说罢,他吃饱,喝足,打了一个饱嗝儿,对着痰盂弄出了一口痰水来,又叼着周监平日里抽的九五至尊,说:再见,周监。谢谢你的款待。他一扭头,离去,周监笑了,又有点儿发怒,红薯般的小手,紧紧握着玻璃杯,仿佛要随时摁破了一样,脸色起伏不定,他脑袋发烫。

他笑了,一边儿笑,一边儿又感叹,呵!天要我收拾,我没辙!顿时,他寻出电话来,拨了过去,他拨给黄贵英。黄贵英将电话,给凌卫东转接。一般,除了黄贵英以外,无人,可以直接拨号儿到凌卫东的手机上,周监说:你们可以行动了。凌卫东说:是吗?我等着你说。

周监想想,思考了好久。他近几日,视线有点儿模糊。他发觉,三条熟悉的性命,果真,像星星陨落一样,他一抬头,那儿少了闪烁的光辉,只是一如既往地空洞。小四儿、小四儿老婆、老婆,三条性命,朝着地下啪嗒,整没了。他淡淡说出一句:东,别做的恁绝,可以?!

黄贵英,接过电话,说:周监,五年前,给过我恩惠的人,我一一记得。那年,谁待我好,谁让我跑路,谁又叫我好好活了下来,我都记得。那一年,警察的子弹没有打死我,没人会对你留情,就是,要做的这么绝。才好。挂断后,周监呼出一口气来,空气里酒味儿四溢开。

他浑然觉得,自己老了约莫十岁,但是,这等老,是狡诈的老。他也顿时明白,为什么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什么说,心狠方能办大事。而死亡,对于某些人来说,比天大,比地大;但是,经历过死亡的人,会觉着,有时,死亡并不算的什么。这黑夜,俩种截然不同的心态。

却并撞到了一块儿。因为,当卫民接到薯条哥的电话,说:常浩清,他的电话最后一次传出信号来时,是在郊区外。他不明白,卫民干嘛好端端地寻常浩清的电话,卫民不好解答,说,是心灵感应。薯条哥不愿,卫民压根儿说:我今黑,买一打啤酒,“贿赂”你,成了嘛?!

反正今晚有曼联同阿森纳的德比哩!薯条哥一听足球,兴奋得要死,立马开盘,一台电脑看赔率胜率支持率,另外一台电脑研究电波信号和位置。而卫民的推测,果然成了事实。他的预感,叫他立马从儿女私情中,揸车,离开了别墅。卫民折腾了一天一夜,累了,亦烦躁。

他出来的那会儿,在担忧,程潔儿有没有安插好了狙击手,一旦卫民出来,一颗食指长的子弹,穿过车窗玻璃直插入他的脑袋。但是,程潔儿没这么做,她半是逃避,要么半是疯了,卫民从一个迎着谎言而上的相亲应聘者,变成了一个真实地结婚对象。他不明白,明星思维。

但是,他将车子开到了全速,视野开始模糊,前方是一如既往地沙石飞扬,左边儿是推土机在推山;右边儿则是钩机的嗡嗡直响。时而会有自卸车从后迎上,他一咬牙,朝着前头走,他怕死,他怕常浩清会死。可是,卫民不知,他的后头,同样有一个人,和自个儿的想法一致。

当卫民凭着薯条哥的信号,绕了几乎整个郊区以后,他刹车停下,眼前是一片十分茂盛的杂草,一抬头,则是遮挡着月亮的大山。他一低头,居然有路向牌。他持枪,心脏扑腾直跳,他怀疑,常浩清十有**,是出了事儿。因为在好几十分钟以前,陈铭坚给他来了一条短信。

陈铭坚说:常浩清老婆给人绑架,我不好寻你,你忙,然后,我唯好到处寻到了别人,筹到了一百万。卫民在那以前,是十分适合打陆地战的,他穿过了杂草,发现,这儿竟然会有地雷,而且还有地雷爆炸过的痕迹,看来,这处地儿,可不是好地儿。幸亏,他学过狩猎呢。

绕了好多处杂草,迎着方向标走,终于,他跟常浩清一般,瞅到了一条约莫五十米的独木桥。他躲在一处石头后边儿,努力倾听,看看附近有无影踪。他的心儿,在扑腾直跳,好比跑了十公里一样,气喘吁吁,他倾听了好久,终于,持枪朝着独木桥的位置走去,十分谨慎。

过了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废弃的仓库。附近无车,而仓库受了潮,仿佛很破旧的样子。顿时,他的脑袋给嗡的一下,炸开。他想起了小四儿,小四儿在不久前,就这么死了。是受了五马分尸,而当日,同今儿的情形,除了地理位置以外,几乎是一模一样,他冲上前。

当他到达的那一刹,一股腥味儿随着空气和潮湿的霉斑散发的味儿全部呛入了他的脑袋来。他望着眼前这一幕,说:噢,不!不!不!他妈的!啊!卫民快晕了过去,头皮发麻,犹如成千上万的蛆儿从化粪池内给爬了出来,钻入了他的眼耳口鼻中,然后寄养在他的血管。

他分明地感受到,蛆儿在啃食他的血肉,在吸血,长成了苍蝇般的茁壮,然后飞出了他的身子来留下了一具森森的白骨,他的眼泪模糊了视网膜,貌似在逃避现实。同时,一辆轿车停靠在了入口前,公安大学出身的陈铭坚,同样学过野外抓捕,凭着经验,凭着水平,入了来。

当他和卫民一般看到了和在香港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时。他的心儿犹如给灌铅,沉重地坍塌了下来。因为在先前,他看到卫民的汽车;他知道,原来这世道,果然有劫数这一回事。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恍如一切都是为了验证他的恐惧感一样。他上前,闯入仓库。

一盏高亮的聚光灯照亮,眼前的,叫陈铭坚,忍不住地,张开了嘴,喉咙内,叫嚷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响声。那是恐惧,实打实的恐惧,一层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心头上。